1

要做晚饭时，田秀芳打电话给佟昌问他想吃什么，佟昌说不用他已经在外面吃上了。

田秀芳心里一紧，忙问，“在哪吃？和谁一起？谁请客？”

佟昌听这话，来了脾气，“你这婆娘是怎么回事，吃个饭还要向你汇报，每次问同样的问题烦不烦啊？”

骂完这句电话被挂断了。

田秀芳再打过去，佟昌没接，她的脸顷刻垮了下来。

她去菜市场买菜回来，等红绿灯正巧看到几个熟人，七倒八歪摇晃着从一家私菜饭馆走出来，佟昌走在最后面。

不用问了就知道谁请客，田秀芳压了半天的怒火，腾地一下冒了出来，她转身朝那边走去，脸色很沉。

那几个人看到她噤声了，打了招呼，跟佟昌说了声一哄而散。

佟昌喝醉了扶着墙角吐，冷不丁听到田秀芳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，说她走路怎么没声。

田秀芳没接他话，冷着脸问他，这次吃饭花了多少钱。

佟昌最烦田秀芳阴阳怪气问这个，他瞪着眼凶她，“能花多少钱，不就是几百块吗，吃顿饭还能把我吃破产不成？”

田秀芳不信，抢过佟昌手里的单子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，“佟昌。”

将近一千块钱的消费啊，佟昌说请就请，钱是大风刮来的吗？

2

一回到家田秀芳就和佟昌吵了起来，说再这样下去，日子没法过了。

佟昌一点就炸了，说，“田秀芳，十里八里都找不到像你一样小气的女人，我请我兄弟吃顿饭，喝点酒怎么了？还要得到你批准啊？你能不能不要像条狗，整天寻我行踪。”

“我小气？”田秀芳从椅子上跳起来，“你请朋友偶尔吃顿饭我没意见，但你也不能隔几天就下次馆子，怎么每次都是你掏钱，当冤大头上瘾了啊？还有，佟昌，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哪个是真心待你的，你眼睛被屎糊了？装什么阔？”

没有人喜欢吵架，从嫁给佟昌田秀芳就告诉自己，和气生财，夫妻要和和睦睦的，但是佟昌就是个不长眼的，每次把她气到抓狂。

佟昌的渣不是出轨，是自以为，是打肿脸充胖子，是拎不清，胳膊肘往外拐。

自己大手大脚乱花钱就算了，还老是被人忽悠。

今天这个打电话叫他请客吃饭，明儿个那个叫他去歌厅开包厢请唱歌，大后天又有谁找他借钱。回回，佟昌都屁颠屁颠跑过去。

她和佟昌只是普通人，佟昌在一家建材店上班，一个月六千，她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，小县城工资顶多也才三千。

这些年来，为了省钱她省吃俭用，一两年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，护肤品只舍得擦二三十块钱的大宝，更别提其他开销了。

佟昌倒好，仗着那点义气花了多少钱，他们因为这些事吵过无数次。

吵急了佟昌就开始大骂，骂她抠门，说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，娶到了她，嚷着要离婚。

有时理智尚存，还会敷衍她两句，下次会注意点。

都是屁话。

3

这次，毫不留情被田秀芳数落，佟昌喝了点酒，理智烧没了。

他双眼猩红，唾沫子直飞，说，“田秀芳，你有完没完？都念叨多少年了，你不烦，他妈的老子听烦了。”

“佟昌，你胡乱花钱还有理了，说不得是吧，你以为我想说你，你不长记性，你去找别人帮点忙，人家承你兄弟情了吗？你......”

“彭”地一声，佟昌把脚边的垃圾桶踢到几米远，餐桌上的碗筷也被他掀翻在地，盘子和碗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。

他指着田秀芳瞪眼咧嘴，“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离婚，别以为老子离开了你就娶不到老婆，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。”

田秀芳胸口此起彼伏，沉甸甸地一坨，到嘴边的话卡住。

佟昌骂了几句摔门出去了。

他一出门，田秀芳的委屈混着眼泪流了下来。

没有人是绝对的坏，佟昌除了她说的这些缺点，在其他方面还是有可取之处。

没有这些矛盾，他平时体谅她累，得空就会进厨房做饭，洗碗，打扫卫生。

她哪里不舒服他比谁都上心，陪她去医院，彻夜守在她身边。

这些细小的温暖，让她尽量去忽略他那些不好。

可是，她也知道，那些不好可能是一辈子的事。

4

熟悉的争吵，熟悉的冷战，田秀芳和佟昌默契般不说话，把彼此当空气。

女儿放学回来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对，问怎么了。

田秀芳怕女儿操心，影响她学习，安慰她，“没事，就闹了点小矛盾，别担心，我和你爸都吵了十几年了，还不是一样地过日子。”

她说的没错，她和佟昌再怎么吵，还不是老老实实绑在一块，这个家吵不散的。

田秀芳言之过早了，没有走到那步那是还没有更大的矛盾爆发。

过了半个多月，佟昌和以往一样，气散了态度也软了，他主动找田秀芳说话，趁机表了个态，说以后会注意点，不会再乱花钱，他再乱花钱就把自己的手给剁了。

说了一大推认错的话，田秀芳前段时间没理他，后面见他每天老老实实回家，不和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，信了他一回。

一切从佟昌一个发小，来家里吃一顿饭开始变了。

5

周六女儿补课，田秀芳下午去学校送饭，佟昌打电话过来叫她炒几个好菜，晚上佟建过来他们家吃饭。

佟建是佟昌的发小。

田秀芳对佟建印象并不好。

几年前他们在老家建房子，想找佟建借两万块钱，佟建一脸为难，说他手头紧，拿不出那么多钱。

一分钱都没借，他们只好作罢。

结果，没多久佟建就买了一辆新车。

佟昌脸色沉了一会儿没说话，很快就把这事掀过，她可记在心里了。

佟建晚上过来还提了几包礼品，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，田秀芳不咸不淡回应了下，开始上菜。

田秀芳吃完饭说了几句客套话，就准备洗漱，佟昌跟佟建哥俩好在喝酒叙旧。

佟建这次回来是包了一个工程，不久后就要开工了。

田秀芳到客厅去取东西，听到佟建和佟昌说这个项目做好能赚多少钱。

听到钱字田秀芳敏感看佟建一眼，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，她打算忙完听下佟建和佟昌在谈什么。

哪想，她刚坐下不久，佟建就说他要走了，还笑着对田秀芳说，“嫂子，我在外面开了一桌麻将，想跟昌哥玩两把，你不会介意吧？”

介意佟昌就不会去了吗？笑话！田秀芳压下心里地不快，对佟昌说别玩太晚了。

不出所料，佟昌一晚上都没回来。

6

大早上的，佟昌一回来就提了佟建要借钱的事。

不多不少，十万。

田秀芳的脸哗地一下青了，看着他问，“你答应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田秀芳火气冲上脑门了，说，“佟昌，你是酒没醒呢，这么大的事，你都没和我商量就答应别人了。”

“我现在不是和你说了吗？”佟昌有点底气不足，过了一会儿，他解释说，佟建这次挺急的，等这个工程落实了，他很快就会还钱。

“你想都别想，这笔钱我不会借的，佟昌，你别忘了，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。佟建没钱的时候就找你，有钱的时候早就把你忘记得一干二净，你能不能长点心？”

佟昌急了，说了很多好话田秀芳还是不同意。俩人各持意见，各有各的理。

田秀芳不是记仇，她觉得佟建那种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，根本就不值得帮助。世上就有这么种白眼狼，拿了别人的好处还不记别人的好。

佟建典型就是这种人。

十万啊，几乎是他们家全部的存款，先不管什么时候还的问题，都借出去了他们家要用怎么办？

佟昌却认为那是他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，人家都求上门了，他有他就得帮。

田秀芳又和佟昌吵起来了，从未有过的激烈。

田秀芳打死都不同意，佟昌二话不说，直接去房里拿卡。

田秀芳堵在门口，拦着他，眼泪直掉，说他要是把钱借出去了，这日子也别过了，他们俩离婚。

佟昌朝她吼，问她非要这样吗？

“你根本就没考虑我的感受，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。”

“行啊，田秀芳，离就离，谁怕谁啊。”

佟昌把她推开，转身就离开。

田秀芳呆在原地，像具木偶。

7

佟昌还是把那十万块钱借给佟建了。

田秀芳说到做到，立马要和佟昌离婚，这种男人已经无药可救了，如果跟他继续过下去，一辈子都要受这种委屈。

佟昌说你来真的啊，钱借出去又不是不还回来了，你要不要这么计较。

田秀芳面无表情说，我们没法过下去了。

佟昌扯着脖子黑着脸吼，“这婚谁不离，谁是孙子。”

俩人离完婚后，才把这个消息发在家族群，女儿那边田秀芳做足了思想工作。

所有人都说他们太冲动了，婆婆赶过来，红着眼睛问她是不是佟昌做了对不起她的事。

田秀芳鼻子发酸说，没有，他们不适合在一起。

房子是租来的，离婚后田秀芳就搬了出去，女儿跟着她。

不和佟昌在一块似乎少了点什么，世界一下清净很多。

很多事情如果无法改变，那还不如眼不见为净，干脆分开。

不单单十万块钱的问题，是他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。

8

离婚后，佟昌一下没适应过来，回到家就觉得空荡荡的，不太想回去。整日和那帮朋友混在一起，撒欢了一阵子。

两个月后，老家邻居打电话过来说他妈晕倒了。

佟昌立马叫人把他妈送到市医院。

事情发生挺突然的，将他打得束手无策。

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，他妈心肌梗塞需要立马做心脏搭桥手术，需要6—7万

加上术后的费用，差不多需要十几万。

老人家年纪大了，等不得，再说是急性病越快越好。

佟昌听了医生的话，嘴巴直抖，说好。

问题来了，他去交钱发现卡里不到一万块的钱，他不死心把所有卡都查了个遍，完全不够。

所有的钱加起来才一万二。

从前田秀芳老是在他耳边念叨，不要大手大脚乱用钱，钱要花在刀口上，有备无患，发生什么意外咱们还可以抗一下。

他只觉得烦人，如今才明白钱的重要性。

没有钱手术要做，他妈的命要救。佟昌开始给他那帮哥们打电话借钱。

借小钱容易，借大钱就考验人性了。

谁愿意填上十万的窟窿。

平时那帮兄弟听佟昌开口就要借三四万，几乎一致的说辞，什么最近手头紧啊，家里才装修完啊，孩子刚上高中要花钱啊。

说来说去就是没有，稍微要点脸的给他转来两三千，说只能拿出这么多。

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把那帮人当亲兄弟，好吃好喝供着，佟昌的心沉到了寒潭。

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打算，考虑，只有他傻不愣登的。

9

动手术的事迫在眉睫，借遍身边所有人还没凑到一万。

佟昌找了佟建，问他能不能找关系借点钱给他。

佟建在电话那边说，他的钱都投在项目去了，该用来买材料的都用光了。

佟昌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丢脸的想法，叫佟建把他那辆车子做二手卖了，给他用急，实在不行的话就抵他借给他那十万块钱。

佟建拒绝了，说他每天来回跑的，没有车子多不方便啊。

佟昌还想说什么，佟建说他那边有事，先挂了。

之后只给他转了两千块钱，说他也没办法了。

佟昌瞪着两千块钱，眼中烧起了一团火。想当初佟建犯了事需要一笔钱，他拼尽全力为他凑钱，把自己靠着送货的那辆三轮车都卖了。

如今就得到这么句，轻飘飘地没办法。

这次的意外不止让他心力交瘁，还让他看尽人情冷漠，看清围在他身边的是人是狗。

10

田秀芳接到佟昌电话才知道前婆婆出了意外，她带着女儿一起过来时，佟昌一脸憔悴，看到她眼里有点窘迫，眼睛熬得通红。

女儿看到昏迷的奶奶带着哭腔问佟昌，“爸，奶奶这是怎么了？”

佟昌安慰她，“动完手术奶奶就可以醒过来了。”

来的路上田秀芳特意查了下婆婆的病，佟昌这副模样她猜一猜就知道了。

她悄悄把佟昌喊出去，走到楼道上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，“卡里面有八万多块钱，密码是女儿的生日，你拿去给你妈动手术吧。”

这钱是田秀芳这些年自己一分一分攒下来的，原本想着存着将来给女儿。

佟昌声音沙哑了，不可置信看着她，半天没有接卡。

田秀芳把卡往他手里一塞，叹了一口气说，“现在先给你妈动手术最重要。”

佟昌还是没出声，喉咙有点堵。

田秀芳没忍住说了他一句，“我不是小气，不让你请别人吃饭喝酒，借钱给他们，凡事在自己能力范围内，你是有家庭的人了，上有老下有小，发生什么能靠的只有你自己，我们只是普通人，存点钱才能有点保障。”

佟昌我了一句，田秀芳没应，走出门了。

佟昌跟在后面，看着田秀芳身上的包，已经磨掉了很多皮，像只挂在身上滑稽的斑狗。身上的衣服都起了毛球，褪色严重 ，但很干净，脚上的那双鞋还是他三年前买给她的，五百多块。

当时她到这个价钱，愣了好一会，忙说要退，太贵了，她每天上班穿这么好的鞋干嘛。

后来拿到店里只能换不能退，她才留下，也特别爱护，只有走个亲戚什么的才穿这双鞋。

佟昌鼻子像堵了瓶塞，酸的难受。

她不是抠，不是小气，只是想着把最好的留给值得的人，在意的人。

自己用的差一点也没关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