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黄雪常常想起那个夏夜，公司参加培训的新员工一起搞晚会。

篝火摇曳，晚风清凉。她和高乐东坐在草地上喝啤酒。

高乐东一直看着她，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。

他给她唱隔壁老樊的《多想在平庸的生活拥抱你》。他的声音没有老樊沧桑，但更质朴，更真诚。

他一边唱，一边时不时地用手给黄雪赶蚊虫。

这一年，黄雪已经34岁。

她从没想过，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如小说般帅气又温暖的男人。

尽管，他比她小9岁。

尽管，她有一个10岁的孩子。

可爱情来的时候总是这么突然，让黄雪时常觉得不真实。

02

黄雪有过一段不成功的婚姻，前夫陆海峰是她的大学同窗。

毕业没多久，就结了婚。陆海峰家境不是太好。房子车子都是黄雪家买的。黄雪怕陆海峰心里不舒服，房子还写了他的名字。

婚姻有时就是这样，有钱的一方越不在意，没钱的一方越是在心里计较多虑。

婚后，陆海峰一心投在工作上，对黄雪疏离而冷漠。仿佛只要他对黄雪好一点，就是摇尾乞怜。

第二年，黄雪有了孩子。婆婆从老家过来照顾她。问题与矛盾随之而来。

婆婆管孩子还是老一套，奶壶奶嘴自来水洗洗就拿来给孩子用。

其实把奶壶放在微波炉里消一下毒有多难呢？

可不论黄雪怎么说，婆婆也不听。她还有一句万用的“不干不净，吃了没病”来应对。

儿子八个月时，已经开始吃辅食。一天中午，婆婆在给宝宝喂胡萝卜肉泥。一块掉在了地上，黄雪眼看着她捡起来，吹了吹，塞到了儿子的嘴里。

她真是忍不住了，和婆婆大吵了一架。

晚上，陆海峰回来，婆婆和他告了状。黄雪以为陆海峰会帮自己说话，没想到陆海峰竟然直接给了黄雪一巴掌。

陆海峰说，这不是脏不脏的问题，是尊不尊重的问题。你可以瞧不起我，但不能不尊重我妈。

黄雪捂着脸，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
这还是那个大学时代说会爱护她一辈子的男生吗？

其实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，而是男人的照妖镜，爱情、人品、性格……不需多久，就照出原形。

03

那是黄雪第一次提离婚。

而陆海峰看黄雪来真的了，才知道道歉挽留。

说心里话，那时黄雪的心就死了。

可怀里的儿子才8个月。他太小了。她舍不得他一懂事就要面对一个分崩离析的家。

黄雪最终收拾心情，重归生活。只是在这家里，她的身份更多的不是妻子，而是母亲。

黄雪对陆海峰已经没什么期望，因此也就没什么失望。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孩子身上，慢慢接受了这样的日子。

婚后第四年，陆海峰自己出来做生意，开了一家店。

那时候，黄雪的工作也忙，但周末放假，她还是会去陆海峰的店里帮忙。而陆海峰把她的种种付出当作理所当然。

老夫老妻嘛。两人每天除了孩子，连工作都聊不上几句。

有时晚上黄雪坐在镜子前擦护肤霜，会被一种特别巨大的孤独包围起来。

孩子睡了，陆海峰躺在床上翻着手机。她的今天copy着昨天，明天copy着今天。

时间就这么推着她飞快到了三十岁。

她有一点点恐惧，却也别无它法。

04

是婚后的第十年。

陆海峰终日奔波生意，看起来越发的沧桑。而黄雪从基层，做到了人力资源部的经理。时间不只让她增加了年龄，还平添了气度与风韵。

面对她，冷漠多年的陆海峰忽然就失了衡。那时候，黄雪身边不乏献殷勤的男同事。

黄雪的确寂寞，但她有自己做人的准则。

可陆海峰不肯相信。他变得越来越多疑，常常臆测黄雪出了轨。

一次，黄雪的同事回老家，在微信上说给她带了特产。陆海峰仿佛抓到证据，对黄雪百般盘问。

黄雪觉得有点可笑，这么多年不见关心，男同事不过在微信上客套了一句，他却抓着鸡毛当令箭。

她说，陆海峰，我不想解释了。我就问你一句，相不相信我。如果不信，我们就离婚。

陆海峰说，你是想拿离婚威胁我吗？我告诉你，离就离！

黄雪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，心里有些怜惜自己。

这漫长的十年，浪费了最美好的青春，她到底是为了什么？

还好她还有儿子和工作。

05

离婚比黄雪想象中要轻松得多。

朋友说她，那是你有事业。

可黄雪却觉得，是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份孤独。这十年，有没有陆海峰有什么区别？家，是她打理。孩子，是她教育。

没了陆海峰，她心里反倒少了一份怨气和束缚。

黄雪没想过再去恋爱结婚。把儿子好好带大，就是一种圆满。可没想到离婚后第二年，她遇见了高乐东。

高乐东才进公司两年，一直在项目部上班。这一年，公司刚好招新人，领导把高乐东抽调回来帮忙培训。

领导是有深意的，因为项目部里只有他还单身，想给他个机会，接触一下新来的女员工。可高乐东根本看不到那些刚出校门的小姑娘。

因为他早被黄雪成熟大方的美吸引了。

他说，你知道吗？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，身上有股英气，像个常胜将军。

黄雪说，你这是在夸我还是贬我啊？

夸你啊。高乐东诚肯地说，我真心的。

黄雪被他耿直的样子逗笑了。

她要怎么形容高乐东这个人呢？像一副年轻的身体里住着颗老灵魂。

他工作的时候认真，严肃，甚至有点凶。可私下里，却又开朗、细心且温暖。他喜欢唱怀旧味道的民谣，听劲头儿十足的老摇滚。他就像个矛盾的综合体，即充满了朝气，又混杂着沧桑。

黄雪不由自主地就被他吸引，可她不敢多想一丝一毫。

毕竟他们相差9岁，她还有个儿子。理智告诉她，他们没有缘分，没有可能。

06

是新员工培训的最后一天，大家聚餐庆祝，热闹非常。

结束之后，黄雪和高乐东把一百多位新员工一一送回房间后，已经很晚了。

黄雪问他，今晚喝多了吗？

高乐东答，还好啊。

黄雪调侃，你喝的是水吧？

高乐东挑衅，不信咱俩接着喝呗。

黄雪平时也就三四瓶的量，可不知怎么就来了勇气应战。那天，他们一边聊天，一边喝酒，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。

黄雪真的醉了。回房间的路上，脚下有些虚浮。高乐东一路扶着她。

他的手坚硬有力，却轻柔小心地握着黄雪，仿佛她是珠宝店里的无价之宝。

那天高乐东看着黄雪躺上床，才掩门走了。

黄雪静静躺着，头很昏，心里却异常雪亮。她不敢问自己，是有多久没有再体会过这样温暖的呵护了。这个问题太过凄凉。

毕竟她是女人。

无论人前是个多么英气十足的“常胜将军”，关起门来，仍会渴望有人可以爱护她，珍惜她，疼爱她。

忽然，房间的门铃响了。

黄雪爬起来，摇摇晃晃地去开门。

是高乐东。

黄雪问，怎么回来了？

我……我怕一晚上你就那么躺在床上没人管。

黄雪拉他进来，关起门。暧昧的灯光映着高乐东帅气的脸，像圣诞节里最盛大的礼物。

他们不约而同地拥抱在一起。默契，不需语言，没有间隙。

07

那晚之后，黄雪觉得自己不是重新恋爱，而是第一次恋爱。

因为和高乐东在一起，她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。

公司里，他们还不能公开。毕竟是中层，要注意影响。可高乐东总是“暗戳戳”地送来关怀。

情人节，一大把匿名玫瑰明目张胆地就送到她办公桌上。那是黄雪30多年来第一次收到花。她内心无比激动，但外表却又极度淡定地收下来。

黄雪连续加班，嘴巴上火长泡。抽屉里就会忽然多了含片和菊花茶。

寒流来袭，气温骤降，她的书包又奇妙地出现了暖宝宝……

黄雪说，你不用这样啊，我都多少岁了，会照顾自己。

高乐东一本正经地说，住嘴，没有男朋友的女人才说这种话，有了男朋友就要乖乖听话。

黄雪偷笑，觉得他又严肃又搞怪的样子特别像二哈。

于是赐名“乐二哈”，高乐东欣然接受。他说，你知道吗？你给一件东西取了名字，他就永远属于你了。

黄雪说，那你给我取什么名字了？

早就取过了，高乐东抱住黄雪说，我的“常胜将军”。

黄雪笑倒在他怀里说，谁家女人叫这种外号的。

我家啊。

高乐东认真的表情又来了。

那是黄雪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想嫁给眼前这个像二哈一样的男人了。

08

如果黄雪24岁，她不会怀疑她与高乐东的未来。

但34岁的她，说心里没有隐忧那是假的。

高乐东爱她，他的家人也会爱她吗？她比他大么多，还带着孩子。他的父母会同意吗？

无论她和高乐东多么甜蜜，多么快乐，这块黑色的雷，必定会埋在未来的某段路上，蓄势待炸。

其实，她也和高乐东谈过，前路太过渺茫。

高乐东安慰她说，这事你不要担心。我会和我爸妈好好谈的。如果他们不同意就一直拖着，拖到30岁，他们没办法了就会同意的。

黄雪微微笑了。

到底是资深HR，一眼看进人心里。高乐东能说出这么下下策的话，多半是和家里谈过了。

她说，乐二哈，你记着我的话，别为难自己，别为难父母。

高乐东说，那就为难我们吗？

黄雪不知道怎么答。

09

临近年底，高乐东跟着项目终于完成了。他想借着年假，回去父母好好谈一谈。

回去前，黄雪和他去厦门玩了5天。

无忧无虑的5天。

没有人提及即将到来的问题，只有尽情尽兴。

他们在厦门的街头骑自行车，去吃网红餐厅。他们还在鼓浪屿买了两本盖章的本子做纪念。他们拍了无数照片，吃了N多小吃……黄雪真希望时间能停在那，从此便是一辈子。

离开的那天，高乐东对她说，相信我，会有好消息的。

黄雪点了点头。可她的心里，却只剩下一缕微弱的火苗，轻轻摇着光。

她自己就是妈妈。如果有一天儿子长大了，要娶一个大9岁，且带着孩子的女人，她会同意吗？

将心比心，答案不言而喻。

高乐东回家之后，每天都会和黄雪视频。他会问她身体好不好？工作忙不忙？也会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，给她买了什么土特产。

是第四天的早晨，黄雪终是忍不住了。她说，和我说实话，你爸妈是不是不同意？

高乐东脸上强撑的笑容僵住了。他沉默了许久，说，对不起。

黄雪早就猜到了结果，可没猜到心会有这么疼。

曾经离开十年的婚姻，她只感到轻松。可放弃不到一年的爱情，却宛如刀割。

她的心真痛啊。

每吸一口气，神经都跟着抽搐惊刺。

她不想哭，可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在另一边痛哭流涕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。

她给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心理预防，可真走到这一步，却只有不甘涌出来。

这样的感情不对吗？离婚带着孩子就没权利追求爱情吗？女人比男人大就不能在一起吗？

她真的很想和高乐东说，如果你能勇敢一点，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跟你在一起。

可是她没有。

毕竟她是“常胜将军”，就算是爱情，也绝不乞求。

10

那天深夜，高乐东在微信上悄悄发来了一篇长长的留言。

他说，常胜将军，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了。趁你睡着了，跟你再啰嗦啰嗦。

你脾气犟，遇到事千万要冷静，再难受的事情冷静5分钟再做决定。

还有你嘴馋，大姨妈来的时候馋了，想吃冰的东西，小口慢慢吃，在嘴里面温了再咽，照顾好自己。还有健身班报了，就不要浪费它。你一点都不胖，不要节食减肥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锻炼就好。

还有开车的时候，千万记得我跟你说的，无论什么时候都让速不让道。

至于什么原因导致我们现在这样，不再说了。我的问题我清楚。

真的对不起！！！

也真的谢谢你！！！

与你相遇和并肩前行的这段日子，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。

被人关心、惦记的感觉真的很好！

这段回忆我会好好珍藏。知道我给不了你什么，以后说什么都不敢再打扰你。我会老老实实回到你的同事角色。但有事需要我，说一声，一定全力以赴！

再见了，我的常胜将军。

黄雪躺在黑暗里，把高乐东的留言看了一遍又一遍。心中汹涌的不甘终是消散在夜色中。

她也应该感谢高乐东不是吗？

在青春的尾巴上，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爱情。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，有所怀念，有所期待。

其实爱情最美的，从不是它的结局，而是那些朝夕相处，晨暮相守的过程。

即便短暂，亦是爱过。

窗外，缓缓露出微明的天色，黄雪心中起伏不定的心情，也渐渐平复。

她拿起手机，想了想，留言说，再见了！乐二哈。谢谢你真心真意地爱过我。